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瀕危物種,因為圈養繁殖而活下來,卻因缺乏大自然而死去...動物園是公開展示的監獄,還是諾亞的方舟?

瀕危物種,因為圈養繁殖而活下來,卻因缺乏大自然而死去...動物園是公開展示的監獄,還是諾亞的方舟?
撰文: 馬修‧李卡德     分類:E永續環境 日期:2020-10-28

在殖民主義時代,不僅是「珍稀」動物,連「異國」人種也都會在動物園和著名的「殖民地展覽」等場合中展出。對孩子們來說這是娛樂,對家長來說則是滿足好奇心的機會。在這些人潮絡繹不絕的展覽背後,歐洲各國繁榮的首都和所屬殖民地之間發展出不受任何法律規範的「動物貿易」。

 

動物園是為了滿足人類的好奇心嗎?

 

在《美麗的俘虜:動物眼中的動物園史》(Belles captives : une histoire des zoos du côté des bêtes)一書中,埃里克.巴拉泰說明了獵捕這些動物所用的殘忍手段,以及有多少動物因此付出生命。這些非法的狩獵行為,直至兩次世界大戰之間仍可見到。

 

「懺悔的非法動物買賣者估計這些損失〔在獵捕過程中死亡的動物〕大致介於15%和30%之間,但有可能更高,例如寮國長臂猿的折損率就高達80%。」巴拉泰計算運送過程及適應不良的損失,總體平均高達50%。最後得出,要損失十隻動物才有機會展示一隻活生生的動物。

 

法國作家及探險家菲利普.迪奧萊(Philippe Diolé),是生態學家雅克伊夫.庫斯托(Jacques-Yves Cousteau)的共事夥伴,同時也是法國動物權利保護聯盟(LFDA)的共同創辦人,他生前在法國《費加洛報》發表了一系列譴責動物園悲慘處境的專欄文章。

 

他表示:「70%的動物園都應該關閉。」儘管這些文章發表於1974年,但仍可悲的反映出當今許多國家的現況。在我居住的加德滿都,動物園只是一個讓動物等死的臨終場所。在一篇名為〈植物園裡的監獄〉的文章中,迪奧萊要求拆除巴黎植物園裡的動物園。在他看來,這是動物尊嚴淪喪之處,是舊時代的遺毒:

 

羞辱動物和羞辱人類同樣不可原諒,就像一百多年前,將半死不活的藪貓、美洲獅和老虎展示在大眾面前一樣。

 

牠們很絕望,但最慘的是被剝奪了一切。失去了樹林和草地的綠意,就連可供行走的土地也不復存在。貓科動物敏感的肉墊爪子被堅硬的水泥所傷;猛禽踩在自己的糞便裡;火鶴翻攪著一灘汙水。……人在監獄裡失去了自由,動物在籠子裡失去了安排複雜生活的空間。

 

牠們的行為嚴重脫序,心理狀態也不穩定,除了發狂之外沒有其他出路,而這還算是好的下場。這就是為什麼熊會沿著牠啃噬的牆面病態的不斷來回走動,大象會不間斷的搖晃身軀,而幼狼則會拔掉自己的爪子。除了少數例外,動物園的俘虜都有精神病,被監禁的處境所困擾,沮喪、焦慮、充滿攻擊性。

 

這所利用動物痛苦來圖利的精神病院,既不值得我們浪費時間,也有愧於博物館相關知名人士的聲譽。巴黎市中心的植物園附屬動物園,是一處不合時宜且令人憤慨的化外之地,只要三法郎就可以欣賞悲慘的動物、岌岌可危的建築物,以及碎裂的瓷磚。

 

請將這一切剷平,改種花草吧。

 

今天,巴黎植物園附屬動物園的研究員和獸醫主任諾林.齊(Norin Chai)表示,園方已經取得了重要的進展:「動物園最終反映出來的是管理人員的心態。有些動物園仍是動物等死的場所,有些則因為公眾輿論的壓力或動保信念的驅策下,朝向更人性化的方向發展。」自2000年代開始,許多已開發國家已經修訂法令,改善了動物園的生活條件。動物福利、動物保育及科學研究,如今已經成為強制性活動。在歐洲,凡是稱為動物園的機構都受到巴萊指令(directive Balai)的規範,要求這些機構提供高標準的獸醫定期診療。

 

1992年,聯合國里約高峰會認可動物園的保護功能,因此這些機構可以持續經營(但別忘了,它們仍是營利企業),同時也取得了生態的正當性以吸引更多民眾造訪。動物園不再是致命的圈養場所,而是瀕危物種繁衍和保存的空間,而且在某些情況下,牠們還可以野放回原生地。

 

今天,許多在動物園工作的科學家認為,動物園就像現代版的諾亞方舟,為了保留許多瀕臨滅絕的物種而努力。不可否認的,的確出現了幾個成功的例子:過去幾十年裡幾乎不見蹤影的阿拉伯大羚羊(Oryx leucoryx),又重新出現在阿曼和以色列的沙漠和綠洲地帶;著名的蒙古野馬(Equus przewalskii)再次馳騁於蒙古大草原上。另外,還有密克羅尼西亞翠鳥(Todiramphus cinnamominus)、加州神鷲(Gymnogyps californianus)、彎角劍羚(Oryx dammah)等瀕危物種,都因為圈養繁殖而得以存活下來,很快的,旋角羚(Addax nasomaculatus)也會加入牠們的行列。

 

法蘭克福動物學會、倫敦動物學會和野生動物保育學會等組織,正在實地推動野外保育計畫,在地動物園的獸醫和野生動物的獸醫合作,一同保護瀕危物種。他們針對會危害特定物種生存的各種疾病進行研究,並在加拉巴哥群島的禽鳥醫學中發揮關鍵作用。其中有些疾病是由汙染造成,例如南亞地區禿鷹的滅絕危機,就是因為牠們吃的農場動物腐屍中殘留著農民使用的消炎藥「雙氯芬酸」(diclofénac)。這種藥過去是獸醫常用的藥物,直到近年才遭到禁用,而且已經證實對猛禽的毒性很強,即使是低劑量,也會造成致命的腎衰竭。

 

然而,法國動物權利保護聯盟的共同創辦人尚克勞德.努韋(Jean-Claude Nouët)教授,卻對動物園主管的樂觀持保留態度:「重新野放成功的案例,一隻手就可以數完。」埃里克.巴拉泰比較樂觀:「最多兩隻手可以數完。」的確,自1990年代以來,瀕危物種的數量已經遠遠超過動物園能夠以人工飼養保育的能力。

 

建立真正的保留區,重新教導動物回歸自然

 

尚克勞德.努韋承認的確有某些物種野放成功,但他還是語多保留:「動物園所做的,不是在保護物種而是在保存物種,一字之差大不相同。」伊麗莎白.阿杜安—菲吉耶表示:「與其建造一艘只有飛船大小且造價昂貴的諾亞方舟,還不如試圖防堵洪水。」換句話說,最好採用現地保護動物自然棲息地及動物本身,而不是堅持建造拯救牠們免於滅絕的場所,因為此舉可能會造成動物嚴重的身心創傷。畢竟牠們都是被迫離開原生的莽原、森林或叢林。建立國家保護區和國家公園,是一個更好的解決方案。

 

只要動物園不是營利場所,就沒有理由囚禁獅子和長頸鹿,甚至在不需要時就加以殺害。至於保護瀕危物種的計畫,可以在自然棲息地內的保護區落實科學化管理。

 

其他值得重視的方案,是從走私者手中救回被捕獲的小動物,這些幼獸的母親已經被無情殺害了。網路上有一段影片,內容是一隻黑猩猩孤兒如何在瀕死邊緣,獲得珍.古德團隊收容,最後恢復健康。當治癒並拯救黑猩猩的成員準備將牠野放時,牠抱著珍.古德好長一段時間,最後才消失在森林深處。

 

同樣的,謝.羅便臣也曾在中國和越南當地,從不肖業者手中釋放了受到榨取膽汁折磨的熊。動保團體One Voice也協助過受獵犬訓練師虐待的熊——俄羅斯的獵犬訓練師為了評估獵犬的兇猛程度,會用拴住的幼熊來做為犬隻攻擊的對象。在經過多次傷害之後,很少有幼熊能夠在這場折磨中活下來。

 

將動物重新野放回原生棲地非常棘手,需要大量的時間、資源和照顧,尤其是這些動物還必須重新學習狩獵技巧,或是試著融入一個陌生的群體。除了照顧牠們之外,人類還必須協助牠們學習如何去適應自由的生活。

 

於是,就出現了一個根本性的問題:抓住一隻動物並予以監禁,符合道德嗎?人們總說動物園可以讓兒童與野生動物發展出「實際體驗」的關係,進而培養兒童對動物的同理心。但是,讓人工飼養的野生動物成為展品,可以視為正常情況嗎?真的是培養孩子同情心的好方法嗎?看到一臉驚恐的野生動物成天沿著圍欄來回走動,始終在尋找一個不存在的出口時,我想這一點還有待商榷。而且,如果孩子真的同情這些動物,不是應該希望牠們獲得釋放嗎?現在的孩子可以透過電視和網路提供的優質紀錄片,去認識野生動物的真實生活,了解更多動物的知識,並進一步研究動物在自然環境下的行為。當我還是個青少年時,就非常喜歡賞鳥,大部分的消遣都是在野外觀察鳥類,只要去到動物園,心裡就會覺得難受。

 

現在有一些動物園提供園內動物更大的生活空間,讓民眾有機會去接觸生活在自然環境中的野生動物,例如位於伊夫林省(Les Yvelines)、占地有一百八十公頃的圖瓦里野生動物園(Le parc de Thoiry)。

 

2014年4月12日,巴黎近郊的凡仙動物園(Le zoo de Vincennes)經過六年改建後重新開放,大幅改善園內動物的生活:籠子及狹窄的圍場都沒了,玻璃展示室、沙坑、鐵欄杆也不復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開放的空間、自由的空氣以及花草植栽。但是,這些設備及措施,就足以將圈養動物合理化嗎?作家阿蒙.法拉奇(Armand Farrachi)表示,動物園按定義是一個人工場所,專門為圈養異國動物而設計。他寫道:「如果新的巴黎動物園能仿效其他生態公園,以『生態保育』為優先考量,並讓動物在『半自由』的環境下加以『管理』就更好了。不過,這仍是換湯不換藥:給奴隸更長的鎖鍊,並不等於還給他們自由。」

 

如同法拉奇所強調,「善待」概念一出,就把所有自由的想法都排擠掉了,而且還強化了人類主宰及掌控自然的地位,「對低等物種為所欲為的本質仍然沒變,只是開明的主人取代了劊子手,而他的仁慈也僅止於此。」

 

作者簡介:馬修.李卡德Matthieu Ricard
巴黎巴斯特研究院分子生物學博士,曾在François Jacob實驗室擔任分子生物學研究員,一九七二年出家成為藏傳佛教僧侶。他在國際上享譽盛名,並擔任達賴喇嘛法語翻譯,現居於尼泊爾,致力推動慈悲―雪謙會(Karuna-Schechen)的人道計畫,並著有多本暢銷書,包括:《僧侶與哲學家》(Le moine et le philosophe)、《靜坐的藝術》(L’art de la méditation)、《快樂學》(Plaidoyer pour le bonheur)和《擁護利他主義》(Plaidoyer pour l’altruisme)。

 

本文摘自《為動物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