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6/9）我應邀去一家上市公司做媒體訓練，分享台灣一些標杆企業的管理方法及媒體應對之道。我在演講時提到20多年前在經濟日報跑新聞時，到台積電採訪時遇到的一個小故事。
當時，每家公司都會在接待處放一本來賓登記簿，訪客要填上自己的姓名電話及公司抬頭，每次我填完資料時，總會隨手將登記簿往前翻幾頁，看看有誰來訪過，順便關心一下競爭對手工商時報有沒有先來了。
來賓登記薄 台積電客戶服務的細節要求
不過，有一次我去台積電採訪，卻發現他們設計了一個很特別的來賓登記簿，在簽名處加上一塊很堅固、完全搬不動的鐵夾，把之前的名單全都蓋起來，我還很好奇地想把它移開，但怎麼用力也移不開。
這個設計讓我很好奇，於是就問當時台積電公關曾晉晧，為什麼要這樣設計？他告訴我，因為每個客戶來賓的資訊都是隱私，不需要讓來訪客人看到之前有誰來過，這樣才不至於引發不必要的困擾。
這是20多年前的90年代，發生在半導體快速起飛的竹科園區內，一個大部分人都忽略的小事。但是，我卻從這個令我印象深刻的事，回想台積電到底是如何從小公司，成長到今天這樣的規模與影響力。
來賓登記薄對許多主管來說是不需要關心的細節，每天忙著生產出貨已經夠累了，哪有時間管這些，我也從未在其他公司看到類似的設計。
沒錯，我確實不需要知道工商時報記者有沒有來過，輝達來訪的員工也不需要知道超微是不是先來了，台積電會想到做這件事，是因為他們一直在想著要如何服務客戶，提升客戶價值，處處從客戶立場思考，才會想出這種貼心小服務。
在這個小設計的背後，突顯的是台積電不只把自己視為晶圓製造業，要把最基本的技術、良率等競爭優勢做好，更重要的是，台積電真心覺得晶圓代工是一種服務業，要為客戶赴湯蹈火，盡全力做到無微不至的服務。
要談台積電領先全球的競爭優勢，我覺得不只是台積電擁有半導體技術與良率這些硬實力，還有很多甚少被提及的軟實力。昨天下午去參加另一場論壇，我的這個想法再次獲得印證。
這是由光電科技工業協進會（PIDA）及台灣智慧資本公司主辦的「PIDA數位時代的新基建——IP思維提升論壇」，會中邀請台積電副法務長謝福源演講，談的主題是台積電如何打造內部營業祕密的競爭優勢。
大家都知道，幾乎所有科技公司談到研發創新能量時，都是以公司申請多少美、歐、日或中國、台灣的專利數量與質量為傲，並以此做為研發及創新力的指標。
不過，台積電除了申請大量與質精的專利外，更重視那些不對外公開、只保留傳承於內部的營業秘密。謝福源說，營業秘密是企業競爭力的根源，台積電每年投入新台幣千億元研發，基於策略考量，僅10%產出成果會以申請專利來保護，但大部分則是用營業秘密來保護。
管理營業祕密 台積電最厲害的資產
台積電這個營業祕密註冊系統，整理與盤點台積電內部不斷累積的競爭優勢，實施至今已註冊16萬件營業祕密，成為台積電最厲害的資產。
台積電的營業秘密註冊系統，從2013年開始做，最初從28奈米的先進製程開始，後來成熟製程部門也加入，之後封測部門再加入，2015年研發主管覺得這件事很重要，也打電話來詢問，並請研發同仁都先註冊系統。也就是說，這個系統並非一下子就全面推動，而是各部門陸續加入，然後再不斷修正。換句話說，就是「先求有、再求好」。
這套系統除了管理營業祕密外，也同步串聯合約管理系統、人力資源系統。串聯合約管理系統的目的，是因為許多與台積電共同參與專案的公司，都需要訂定共同合約，並定義未來合作成果歸屬於誰。
至於和HR人力資源的串連，則是可以將此系統與員工績效、考評升等及獎酬做適度連結與參考，讓公司的智能管理與管理創新做更緊密的相關。
謝福源說，創新和公司的競爭優勢有關，但要如何讓這兩件事連結在一起，透過營業祕密註冊系統確實有很大幫助。台積電落實公司的知識管理與智能管理金字塔，從最下層的智財策略（IP Strategy），往上打造競爭優勢（Competitive advantage），再建立更上層的創新文化（Innovative culture），至於金字塔最上層則是可持續性的營運力（Sustainable operations），取每個英文字的第一個字，就變成是ICIS。
謝福源說，執著於過去傳統的專利管理方式，並不符合現在全球貿易戰的需求，企業絕對需要創新管理模式。眾所皆知台積電的智財管理優異，光是商業機密就有近萬件，如何管理好員工在職務上的發明、創新，是面對營業秘密遭竊取及陸資挖角人才危機上的一大關鍵，更是打造企業永續發展的基礎。
他也說，營業秘密保護創新已是趨勢，台灣企業優異的製造能力，更適合用營業秘密保護產品及製程，但營業秘密的訴訟複雜，台灣以中小企業居多，在營業秘密管理或訴訟資源與經驗相對有限，更需要政府輔導投入資源以協助台灣企業進行智財永續管理。
因此，他建議，每家公司都要先做好內部的營業祕密管理，要思考自家公司有多少無形資產？有多少營業祕密？這些是要花時間做記錄與整理的，若連公司都不知道擁有什麼營業祕密，未來若與其他企業發生專利糾紛或官司，連可以拿出來的記錄都沒有。
此外，營業祕密照理說應該要保密，但謝福源說，台積電去年起卻與供應鏈夥伴做公益分享，因為台積電認為內部的方法與經驗都可以分享給大家，他也提到，台灣有很多優秀的的服務業如金融、旅遊、餐飲業，他們的競爭力不一定從專利而來，但同樣可以將內部營業祕密做整理及註冊，這可以大大提升很多企業的競爭力。
營業祕密註冊是專利數量的4倍
在演講的最後，謝福源還把自己手機號碼公開給所有與會者，如果大家想知道台積電如何做營業祕密註冊管理，都願意無私地分享給大家。謝福源有如傳教士般，想要讓營業祕密註冊的管理經驗給更多人知道，讓台灣其他公司與產業都可以跟著受惠。
台灣智慧資本公司執行長張智為補充說，統計美國歷年來的專利申請，目前是200家公司擁有八成的美國專利，某種程度來說，專利的制度與運作已經失效，成為有錢大公司的遊戲，是在為資本服務，而不是為創新服務。過去谷歌很反對專利系統，但等到自己長成大企業後，也不再說了，自己也併購很多公司的專利，成為那200家公司之中的一家。
因此張智為也同意，營業祕密反而成為許多台商公司應該加緊打造的競爭優勢，他舉台積電2020年的資料為例，當年申請的專利數目在5500件以上，但營業祕密註冊則超過2萬件，是專利數量的4倍左右，因此，台積電的競爭力不只是露出來冰山一角的專利數目，更有八成是藏在冰山下的營業祕密，這是比專利更強大的競爭武器。
張智為舉例，營業祕密註冊系統連結到公司人力資源部門時，在員工聘顧時要做到清楚的「clean house」，也就是說，若有從別家公司離職後加入台積電的員工，必須結清掉可能帶來前東家秘密的風險。在聘顧合同中，也要有清楚的對於營業秘密是屬於公司的條文，專利是基於公權利，營業秘密則是基於私約，需要企業與員工訂定自我管理準則。
也就是說，當大家都建立個別公司的營業祕密系統後，這是對每家公司競爭力的進一步提升，在產業競爭與侵權挖角的事件頻傳下，台積電率先走出在營業祕密領域的第一步，很值得大家學習參考。
因此，我的結論是，台灣電子公司大部分都從事製造業，但能夠把製造業做到像服務業的公司並不多，台積電就是其中的佼佼者，而把製造業做成服務業的背後，則是一種追求卓越的精神與心態，不管是20多年前的來賓登記簿，或現在的營業祕密註冊系統，都是如此。
另外再延伸一下，近來大家在談英特爾與三星的追趕，也擔心美韓可能合作，大家在看熱鬧之餘，我的觀察重點還是，競爭對手除了在製程、良率、交期及成本這種硬底子功夫要先提升上來之外，更重要的是，有沒有真正看透晶圓代工其實是一種服務業，是要把客戶的喜好、需求當成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不會以自己集團內的其他品牌事業或半導體產品事業為優先考量。
做晶圓代工，就是要帶著台積電為客戶赴湯蹈火的犧牲精神，這是大家在關注地緣政治及美韓合作時，最重要的觀察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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