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ivate Capital, Public Good 私人資本,公共利益
影響力投資及 SDGs是衝著『不永續』的全球議題而來。我們都知道,面對日益嚴重的社會問題及環境挑戰,傳統上仰賴的財政資源及慈善基金,已不足以支應。我們也知道,全球最大的財富在私人手中,在資本市場。
因此,大哉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調動私人資本來共同解決人類困境呢?這,正是影響力投資(及 SDGs)的真正目的。
影響力投資緣起
話說奇女子茱蒂絲・羅丹博士曾是長春藤盟校第一位女校長,在賓夕法尼亞大學榮退之後,應邀擔任洛克菲勒基金會總裁,從育人志業,轉進改變世界的行列。
2007 年秋,羅丹博士邀集金融家,慈善家及企業大佬,遠赴北義古城貝拉喬,提出上述大哉問:有什麼辦法可以調動私人資本來共同解決人類困境呢?
就此鑄造了『影響力投資』(Impact Investing)這個有意思的名詞及其基本概念,啟航了金融史上一段波瀾壯闊的新旅程。它的成功與否,也將左右著人類與地球的相處,以及貧富之間的戰爭與和平。
對焦 SDGs,解決全球挑戰
根據『全球影響力投資聯盟』(GIIN)的定義:有意為社會及環境問題造就正面的、可衡量的影響力,也同時創造利潤的投資,就是影響力投資。
換句話說:影響力投資同時追求雙底線:投資報酬及社會效益。
當然也是:義利並舉的投資。義,創造社會或環境的正面影響。
或者說是:行善致富的投資。富,既是富裕小我也要善富天下。
在永續的大潮中,影響力投資最為主動積極,尋求解方,並以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的貢獻度做為主要的評量標準。
它可以投資在各類主題,包括教育、農業、醫療、能源、循環經濟、社會住宅等等。也可投資在不同資產類別,包括上市、未上市,以及實體資產,例如學校,醫院,社會住宅。其中以上市公司的資產(股權及債權)成長最快,預計2020 的數字(統計中),已經超過 40%,而成為最大的資本類別。
資金來源主要源自歐美。然而,被投資區域,歐美也佔了 40%,可能因為近水樓台,也可能因為任何富裕的社會都有貧富懸殊及環境氣候等問題。
研究指出,影響力投資不必犧牲利潤,即可發揮影響力。未來,當投資人更加關注永續貢獻時,是否有可能:影響力越大,利潤也越大?這將會是個值得關注的思考方向。
各類 Stakeholders 的全球發展
影響力投資不以股東利潤為單一目標,而要同時追求可衡量的正面影響力。此一試圖重新定義資本主義的運動,在資本主義倍受質疑及面對全球日益嚴重的挑戰之下,迅速蔓延全球。
國家級的、民間的、協會、學會、研究院與推動組織,在各國迅猛發展,從事研究,教學,發展工具(特別是影響力評量方法),並且跨領域、跨文化、跨國別的密切交流與無私合作。全球最重要的國際推動組織有二:
• 『全球影響力投資聯盟』(GIIN),紐約,2009 年由洛克菲勒基金會為首的若干基金會及金融機構,捐資近億美元設立的純民間組織。
• 『全球影響力投資指導工作組』(GSG),倫敦,脫胎於 2013 倫敦 G8 的影響力投資工作小組,是推動影響力投資全球級別最高的半政府組織,協同全球 33 個國家及歐盟的國家諮詢理事會(NAB)共同推動影響力投資。
在亞洲則有『亞洲公益創投協會』(AVPN),新加坡,與上述兩機構合作密切,
共同推動影響力投資,會員遍及亞洲各國。全球著名大學,特別是商學院,更是引領風潮,投注大量資源,研究,教學,發展各類型的跨校跨國學習競賽。有上億美元真實的影響力創投基金進駐猶他大學商學院,也有名校間的資源整合與合作,例如去年 10 月華頓商學院、哈佛商學院及芝加哥大學商學院宣布合作成立影響力金融資料庫(IFD)。
學生的反應更是熱切。以投資見長的 Wharton School,投資學教授 Geczy 說,影響力投資已到了引爆點,因為選修影響力投資課程的學生已經超過傳統投資學。
另外,千禧世代在未來 2-30 年間,將繼承 4-50 兆美元的資產。根據 Morgan Stanley 2019 年的調查,他們之中 95%對影響力投資有興趣。由這些年青朋友的反應,更可看出影響力投資的趨勢及未來。
金融業在這波全球運動中是當然的主角。以影響力投資為志職的專業基金有如雨後春筍,老牌金融機構也莫不高聲響應,以金融的力量,來實踐其價值觀,戮力綠色金融及影響力投資。
甚至權威指數公司(如 MSCI)也以 SDGs 為基礎,製作影響力投資指數,讓投資機構據此對焦影響力,無論個股,或 ETF 及共同基金,均可引導資金,產生影響。
另外不少的主權基金(如新加坡淡馬錫,美國 DFC),退休基金(如美國的 TIAA及日本的 GPIF),及大學基金等也都紛紛設立專屬部門,逐漸將資產轉入影響力投資。
當然也有越來越多原本以慈善捐贈為主的基金會(如福特基金會,洛克菲勒基金會),樂得將原本的捐助善款,轉成影響力投資。如此一來,投出去的資金,不但可以回收,甚至有望盈餘。資金得以循環利用,嘉惠更多有需要的人。
把全球挑戰及資金緊缺問題看得最清楚的人,還包括天主教教宗方濟各。他在 2013 上任後,立即在 2014,2016,2018,召開了三次『梵蒂岡全球影響力投資大會』,一再強調人類需要更多資源來面對全球挑戰,賺錢與行善可以併行,需要用更有創意的投資方式來達到更大的行善目的。自此,全球的天主教機構及大學開始積極推動影響力投資。
影響力投資規模成長迅猛,過去五年 CAGR 約 29%,目前管理的資產(AUM)已經超過 7 千億美元。研究指出,5 年內,這個數字將達 7 兆美元,主要的持長將在上市公司的投資。任何投資相關的人都應該慎重關注此一趨勢。
影響力投資的超級大佬柯恩爵士說,20 年內,所有企業為了生⬀及發展,都會成為影響力企業。不論是否這麼樂觀,但我們相信影響力投資的浪潮勢不可擋,一定會漸趨主流。
政府的角色
在眾多 stakeholders 中,政府角色最是複雜,也最為核心。無論社會問題或環境問題造成的災難與困境,政府都是最終的承擔者。所以,影響力投資鼓動私人資本,共同解決公共問題,政府,當然是最大的受益者。
根據『全球影響力投資指導工作組』(GSG)及聯合國亞洲及太平洋經濟社會委員會(UN ESCAP)最近的研究指出,全球很多政府非常歡迎影響力投資,並列舉案例,來說明政府分別以『促進者』(facilitator),『參與者』(participant),及『監管者』(regulator)等不同身份,來支持與推動影響力投資。
政府,首先是所有政策法規的『監管者』。可以檢視政策,移除障礙,解鎖私人資本。例如美國聯邦稅務局(IRS)2015 年發表稅務指南,明確指出慈善基金及大學基金,可以參與『使命型投資』(MRI),而不影響其免稅定位。這就為影響力投資打開了 1.4 兆美元的大門。
另外,當然也可以制定以影響力為核心的投資規定及做法,引導上市櫃公司及金融機構的作為,例如放款審核的附加條款(正負影響力),或 fiduciary duty的規定(雙底線),或以 SDGs 為基礎的影響力評估及報告標準等。當然最直接的就是對合乎標準,經過認證的影響力企業(investee)及影響力投資公司(investor),給予一定的財務支持,特別是稅負的減免。
其次,政府可以是影響力投資的『促進者』。政府可以為影響力投資建構國家戰略(例如白宮的圓桌論壇),在中央政府成立專責單位(例如各國的 NAB),推動影響力投資的文化及能力(例如 Impact Investing Institute),帶動大學及協會,研發工具,提供教育訓練,發展衡量及報告標準,設立加速器/孵化器,甚至影響力投資指數及交易市場。另外,我們的近鄰,日韓兩國均已仿效英國成立類似『大社會資本』(Big Society Capital)的影響力投資專項發展基金。(請參閱拙作:看英國社企投資之父的故事,談台灣如何建立「台版大社會資本」)
政府當然也可以『參與者』的身份,帶頭參與影響力投資,例如美國聯邦政府編列 10 億美元,投入『小型企業投資公司』(SBIC),專門在『優先地區』(即艱困地區)投資創生。地方政府(州/市)編列預算,與大學(如哈佛)及非營利組織合作,實際參與『社會影響力債券』(SIB),為成功付款,提升政府效率,解決沉痾已久的社會問題。
除了參與國內的影響力投資外,更可以藉此發揮國際影響力,例如美國國際開發金融公司(DFC)及日本的影響力投資財團(SIIF)及『日本東協婦女賦權基金』(JAWEF)。
另外一個直接參與影響力投資的方法就是優先採購『影響力企業』的產品及服務。當然這需要訂定標準,經過認證等程序。優先採購,在歐美行之有年,在亞洲,印尼政府及韓國首爾都有明確的做法。(請參閱拙作:影響力投資國家隊)
影響力投資生態系統是否得以成功建立,進而調動私人資本參與公共議題,政府的態度與支持至關重要。我國在這方面起步稍晚,但可參考的成例甚多。只要有心,定能擇優而行,後來居上。
影響力投資發展的難關
義利並舉,行善致富,追求雙底線,解決日益嚴峻的社會問題及環境問題,這些觀念簡單易懂,接受度也甚高,特別是年輕世代。
根據 GIIN 的調查報告,影響力投資發展上的障礙,最擔心的就是『掛羊頭,賣狗肉』(Impact wash)。之所以有 impact wash,就是因為衡量影響力的工具,還不夠簡捷好用,耗時費力;影響力資料搜集,有時標準不一,有時甚至相當困難;若干價值設定要靠判斷,客觀標準難求;影響力大小的相互比較,相當不易,尤其是不同行業之間的比較;許多影響力貨幣化的企圖還在還在努力中。
我們知道,影響力投資最核心的部分就是『影響力衡量與管理』(IMM, Impact Measurement and Management),而其中最難的部分就是影響力衡量。有了明確的度量標準,就知道怎麼搜集資料,分析比較,乃至於溝通報告。當然再用管理的手段,提升影響力,也就不是什麼難事了。
關於度量工具,雖然目前百花齊放,尚未大一統。但是不表示我們就不能做影響力投資。事實上,在影響力投資這個名詞出現前兩個世紀,就已經有實質的影響力投資的⬀在。現階段我們應該怎麼做影響力評估與報告,對內來幫助我們投資決策及凝聚共識,對外來與各類利害關係人溝通與合作?對這個問題,我並沒有完美的答案。但是,凱因斯說過,大致的正確,好過精確的錯誤。個人覺得很多權威機構對影響力評估的方法都有一定的根據及道理。只要『持之以恆』地用同一套方法與標準,搜集資料,分析與報告,都可得到一定程度的橫向(投資項目間),及縱向(年度與趨勢)的評估比較,以及對影響力的瞭解與管理。
無論用哪一個評估方法,影響力投資界大都以 SDGs 作為主要的追求目標及最終的衡量標準。在眾多評估方法裡,『目前』,我的初步建議是:(請參閱拙作:藉由柯恩爵士『影響力加權會計』的推動,淺談影響力評估)
• 對未上市公司:可以用『改變理論』(theory of change)對焦 SDGs 為基礎,來瞭解投資(或公司)的產出(output),成果(outcome),或影響(impact)。
也可以直接用 IMP 的影響五維度(5 dimensions of impact)及 ABC 分級,或者 GIIN 的 IRIS+(Impact Reporting and Investment Standards 影響力報告及投資標準),來評估,描述,及管理(提升)影響力。
這些方法邏輯清楚,但缺點就是複雜,且難脫主觀判斷。
• 對上市櫃公司:上述方法都可適用,也可以採用更簡單的方法,例如 MSCI於 2016 年推出『永續影響力指數』的方法論,來評估一個企業的 SDGs 貢獻度。
雖然相對客觀,但是缺點是產業的涵蓋範圍還不夠大。或許將來可以針對台灣的上市櫃公司編篡『SDGs 貢獻度指數』,供國內外投資人參考,也可以明確提出台灣私部門對 SDG 的貢獻,與國際交流。
反守為攻,永續大業的最後一塊拼圖
在永續大業的路上,人類前後有三個維度的覺醒與努力。
首先是消費者(個人)的覺醒,所以現在人人自帶水壺,天天 UBike,多多利用大眾運輸,減少冷氣的使用,提倡素食少牛羊,屋頂安裝太陽能板,樂意購買再生製品等等。
其次是生產者(企業)的覺醒,所以有了電動車,循環經濟,綠色能源。從公司治理,透明公平,善待所有 stakeholders,到 ESG 逐漸成為標準與共識。不僅自身要做好,還運用採購的力量,要求供應商一起行動,從而改變了供應鏈管理生態,從減碳到零排放,作出改變與貢獻。
最後是投資者(金融)的覺醒,先有 200 年前,基督教貴格會拒絕投資武器與奴隸,以及100 年前,英國衛理教派拒絕投資菸酒等『不道德業務』,逐漸發展到目前流行爆棚的 ESG 投資,要透明公平,減少損害,甚至於無害於社會及環境問題。(請參閱拙作:5 分鐘讀懂「影響力投資」與「ESG 投資」的異同,了解促進社會正向改變的投資趨勢)
影響力投資,不以減害或無害為終極目標,而以解決社會或環境問題為己任,同時賺取合理的目標利潤,這是最新的投資者覺醒。它在追求永續的路上,真正開始反守為攻,是為永續大業的最後一塊拼圖。
台灣是影響力投資的 taker?還是 giver?
我們在永續的路上,透過公私部門的戮力合作,已經做了非常多的努力。然而,對影響力投資的名詞,內涵,及工具,還只是剛剛開始。
所以,初期,我們一定要與國際影響力投資的推動者(包括研究,教育,基金會,推動組織,顧問公司,及各國名校)交流合作,借力使力,努力學習,引進工具,整合標準,推廣觀念,發展課程,研發產品。
其次,我們更可以與國際影響力投資的實踐者(包括影響力投資的專業創投,眾多擁抱影響力投資的老牌金融機構等)在資金,投資機會及影響力企業方面交流合作。
合作(collaboration)是影響力投資界最重要的關鍵⫿之一。永續的任務艱巨,時間緊迫,一定要攜手合作,有跨部門(包括公部門與私部門)的合作,跨領域(行業與科技)的合作,跨文化(國家與族群)的合作等等。所以,國際合作完全受到歡迎。
台灣擁有發展影響力投資所有的要素:在資金供給方面,我們有豐沛的資金(包括各類慈善及宗教金金會)與健全的資本市場,在資金需求方面,我們有充滿活力的新創事業,在政策環境方面,我們有大力推動永續的政府與政策,在素養方面,我們樂於且有能力做好國際合作,在心態方面,大家都知道,台灣最不缺的就是愛心。
所以,我們雖然起步較晚,但是很快的,我們就可以運用影響力投資,對戰永續的挑戰,為聯合國永續發展目標(SDGs)做出具體貢獻,並與國際接軌,從初期的『追隨者』(taker),轉身為可靠的『貢獻者』(giv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