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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鋼為何願意用2倍價錢購買「回收水」?李鴻源解析:台灣10年後將有400萬人無水可用

中鋼為何願意用2倍價錢購買「回收水」?李鴻源解析:台灣10年後將有400萬人無水可用
撰文: 李鴻源     分類:E永續環境     圖檔來源:達志 日期:2020-10-16

台灣是缺水國,做為一個沒有鄰居的國家,好消息是沒人會跟我們搶水,壞消息是一旦缺水,沒有任何人會伸出援手。

 

 

我們從水庫來算算,就知道台灣總有一天必然會缺水。

 

台灣從北到南,大大小小的水庫總共50座,根據原來設計的總蓄水容量,滿載為20億噸。

 

在正常狀況下,每年每座水庫約可循環蓄滿4次,一年最多可以蓄到80億噸水。然而,隨著水庫淤積,現在的平均庫容量只剩下2/3。

 

全台灣一年需要兩百億噸水,以水源來說,因為目前水庫調節量只剩下50億噸,僅提供25%水量。另外20%來自地下水,其他110億噸全仰賴河川取水。而河川水量在乾枯季節相差甚多,水源和水量都不穩定,完全是看天喝水。

 

在用水方面,則是以農業用水約120億噸為最大宗(占總供給量的60%),民生用水是35億噸(占17.5%),工業用水為30億噸(占15%),保育用水量最少,所需約15億噸(占7.5%)。

 

經濟部水利署曾經做過估算,到2030年時,全台水庫的有效蓄容量將降到一半,也就是只剩下約10億噸,即使一年如常裝滿4次,每天仍會缺水多達143萬噸。以目前用水量,新北市人口約四百萬人,一天要用120萬噸水,意味著到時全台灣將有超過四百萬人無水可用。

 

面對早已淤滿的水壩時

 

隨著極端氣候的出現,暴雨造成土石沖刷,國人普遍了解,泥沙淤積,不但讓台灣頻頻亮出缺水警訊,更縮短水庫的壽命。

 

事實上,受到台灣天然地理環境的影響,水庫泥沙淤積由來已久。記得二十多年前,我還是個剛回國不久的年輕教授,就曾經和台大四、五位教授,接受台電委託,到日月潭上游的武界壩進行實地現勘。

 

武界壩是日據時代重要的水力發電計畫之一,主要功用在於攔截濁水溪,透過引水隧道送到日月潭儲蓄、調節,再導入發電廠發電。由於濁水溪上游經常性崩塌,輸沙量相當大,攔水同時也攔阻沙石的武界壩,面臨嚴重的淤積問題。台電因此委託學者,研究如何進行排沙。

 

那時候,交通仍然相當不方便,我們一行人先到霧社住一晚,第二天徒步走了半天,才抵達位於南投仁愛鄉,從萬豐村到武界部落間的武界壩,看到這個當初一磚一瓦都是人工背入深山,用汗水興建而成的壩體。

 

直到現在,我仍記得,站在壩上就可以看到水庫底,整個壩幾乎已經淤滿。

 

由於濁水溪的濁度實在太高,淤積不但無法排除,還會日漸惡化,我們能做的只有設法阻止砂石跟著水流進入日月潭,否則不但造成水庫容量減少、取水困難,混濁的潭水更無法吸引人潮前往,觀光也將一蹶不振。

 

當年的細節已不復記憶,大致是建議台電另外打一條隧道,取水不取沙。

 

研究成果不但獲得台電的甲等研究獎,武界壩至今即使已經淤滿,仍持續取水發揮功用。

 

這是我第一次接觸一個已經淤滿的水壩。二十多年的時光倏忽過去了,在台灣,類似的案例卻愈來愈多,甚至因為泥沙淤積造成水壩垮掉。

 

位居石門水庫上游的榮華壩,為省政府時期自行設計施工的水壩。當時設計主要用意在於攔截大漢溪砂石,1984年完工啟用,現任經濟部水利署長楊偉甫曾經參與興建,那時候的他還只是個基層工程員。

 

轉眼間,距離啟用至今不過才三十年時間,82公尺高、庫容量多達1240萬立方公尺的榮華壩,竟然已經幾近淤滿泥沙,淤積率超過97%。

 

一般來說,水壩壽命支撐百年沒有問題,榮華壩卻注定短命。2004年,艾利颱風來襲,竟為石門水庫帶來3600多萬立方公尺的泥沙,榮華壩也因此遭受重創,蓄沙量只剩下原來設計量的十分之一。

 

到2007年的韋帕颱風更帶來致命的一擊。那年九月中旬的韋帕颱風,為北台灣帶來豐沛雨量,尤其是大漢溪流域,造成位處榮華壩上游距離11公里遠的巴陵壩,右側壩座因為溪水沖刷而遭到掏空,沖毀約60公尺。

 

在暴雨和泥沙的雙重壓力下,巴陵壩出現不可彌補的缺口,原本壩體所攔阻的泥沙,順勢由位居它下游的榮華壩承接,到現在仍找不到有效的排沙方法。

 

清除水庫淤泥是不可能的事

 

不論是現在或未來,台灣都不可能再蓋新水庫,因為能蓋水庫的地方已經全都蓋了;既有的水庫容量又不斷萎縮。接下來的問題是,水庫要不要排沙?能不能清淤?

 

石門水庫目前所採取的方法是挖掘兩道排沙隧道,雖然發揮作用,也比以前排出更多泥沙,但和進入的泥沙量相比,仍是不成比例。於是,有愈來愈多民意代表,甚至是媒體輿論提出建議,強烈要求政府編列大筆預算,清除存留在水庫底的淤泥,增加蓄水容量。

 

但是我在歷次的演講中都明白告訴在場聽眾,清除淤泥是不可能的事。

 

為什麼?我們就來算算這筆帳。

 

所有的水庫、大壩都在深山中,山路蜿蜒、交通更不方便,若要清除淤泥,首先遭遇的就是要動用大量砂石車清運,但這些山路往往都不適合砂石車通行,要抵達深山庫底,根本上就困難重重。

 

其次則是清淤所需的經費。以我還在擔任省政府水利處處長時代,大約是1990年代中末期詢價所獲得的印象,一立方公尺的泥沙放上砂石車載走,就要新台幣一千元,單以石門水庫淤泥多達一億立方公尺,全部挖起來,光清運費用就要一千億元。

 

以政府目前的財政狀況,這完全不可行。即使可行,這麼多的砂石又要載到哪裡去?如何做最終處置?

 

第三是可能造成的二次汙染和工安問題。一輛砂石車約可以載運20噸砂石,一億立方公尺約等於2.65億噸,可以想見清除淤泥的砂石車輛,排列起來的長度約可以繞行地球1.8圈。

 

這麼大量的砂石車進進出出,行經過的路段,不僅路基全被壓壞塌陷,揚起塵土容易造成二次汙染,更別說可能引發的工安疑慮。

 

清淤這條路看似簡單,難度卻非常高。但放眼全台,已經沒有地方蓋水庫,子孫的支票都被我們這一代開完,過去以進出口貿易創造經濟奇蹟的台灣,將發現什麼都可以進口,就是水不能進口。缺水就缺水了,誰也幫不了你。

 

面對缺水的未來,到底該怎麼辦?

 

汙水廠改頭換面回收水再利用

 

所謂開源節流,「開源」既然已經是一條死路,我們只剩下節流,但要從哪裡節流?第一是水的回收再利用,第二就是檢討水價,將水價調漲到合理範疇,以價來制量,也藉此敦促企業、工廠朝向節約用水的生產方式。

 

我在擔任內政部長時,開始著手推動水的回收再利用。

 

當時我注意到,國內職掌廢水處理的內政部營建署,手中掌握全國46座汙水處理廠,處理各地每天生產的285萬噸工業和生活汙水,以物理、生物或化學方法,分離固體汙染物並降低水中的有機汙染物,減輕汙水對環境的汙染危害後,直接排放到河川中。

 

這意味著,營建署將汙水蒐集並處理後,視為沒有價值的廢水,直接放流。

 

另一方面,負責開發水源的經濟部水利署,在所列出的一條又一條開源政策中,卻看不到汙水回收再利用的選項。

 

於是,我把營建署長和水利署長找來,三個人一起坐下來,討論將營建署原本要放流的汙水,交給水利署回收再利用的可能性,「公共汙水廠放流水回收再利用推動計畫」就此誕生。在46座汙水處理廠中,我們從南到北選定八座做為示範廠,分別是高雄鳳山溪廠和臨海廠、台南安平廠和永康廠、台中福田廠和豐原廠,以及桃園的桃園廠和中壢廠。

 

以進度來看,首座完工供水的將是鳳山汙水處理廠,汙水回收經過處理後,以一度二十元賣給中鋼公司。相對於自來水水價平均每度十元,中鋼為何願意用兩倍的價錢購買?因為一旦缺水,中鋼營運風險瞬間升高,一天即可能損失高達7億元台幣。

 

水資源對高科技產業更是不可或缺。缺水風險最高的南部科學園區,供水量只要減半,園區內工廠一天的損失即高達20到30億元。新竹科學園區缺水最嚴重時,曾經被迫用水車載運水「救急」,換算下來每度水竟然高達六百元。

 

愈來愈多企業和工廠都急於尋找可靠的第二甚或第三水源。所以,這八座示範廠尚未完工前,在內政部營建署的媒合下,已經找好使用端的「買主」。

 

鳳山溪廠和臨海廠供應臨海工業區,台南安平廠和永康廠供應南科,台中福田廠以中港特區為主,豐原廠鎖定中科,中壢廠供應觀音工業區,桃園廠則是輸送到規劃中的桃園航空城。

 

精打細算的企業、工廠為何願意出高價買回收再利用水?除了要降低缺水帶來的風險,我也拍胸脯保證,雖然現在一度成本約二十元,但以科技進步之快速,或許不久的將來,就可以達到和自來水價相當,這也是我們樂於見到的發展。

 

作者簡介_李鴻源

國立台灣大學土木工程學系教授,美國愛荷華大學土木暨環境工程博士。
曾任內政部部長、行政院政務委員兼公共工程委員會主任委員、台北縣政府副縣長、台灣省政府水利處處長。

 

本文摘自時報出版《台灣如何成為一流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