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現在距離大地震與核電廠事故已經過了一段時日,事發第一周的嚴峻狀況,依然歷歷在目。
自從三月十一日發生大地震之後,我連續一周都住在官邸。獨自一人的時候,就直接穿著防災服,在首相辦公室後方的會客室沙發上小睡。但所謂的小睡也只是躺著休息而已,大腦依然轉個不停,拚了命思考著地震與海嘯的對策、核電廠事故可能會擴大到什麼程度,又該怎麼做才能阻止事態惡化……我完全沒有入睡的記憶。
車諾比事件與東海村核輻射事故
一九九五年阪神大地震的記憶依然鮮明,我考量到第一時間行動的重要性,首先緊急派出自衛隊。
當然,我也是第一次遇到核電廠事故。雖然在車諾比事件發生後不久就曾讀過相關報告,對於核電廠事故的恐怖有一定程度的理解,但從來沒有想過這樣的事故竟然會發生在日本。
有別於日本,當時蘇聯的車諾比事件是由舊式的石墨慢化反應爐所引起,因為反覆的操作失誤導致核子反應失控爆炸,釋放出大量的放射性物質。就我當時的理解,這起事件歸因於使用舊式反應爐,以及蘇聯的技術程度不夠完備。但日本擁有世界頂尖的核電技術與優秀的技術人員,因此我一直相信日本的核電廠不會發生那樣的事故。
但很遺憾地,我後來才發現,這不過是「核能村」(日本用來諷刺因推動核能而得利的產、官、學等特定人士所形成的群體。)所創造的「安全神話」。
在此之前,日本發生過最嚴重的核電廠事故,是一九九九年的東海村JCO核輻射事故。這是一起因為處理核燃料的JCO公司管理鬆散所導致的嚴重事故,造成兩名作業員因輻射暴露而身亡。
我當時雖然基於關心而詳細調查,卻只知道這起事故由人為疏失造成,沒有意識到可能帶來更嚴重的核災。現在回想,人類犯錯原本就稀鬆平常,核電廠事故的預防也必須以此為前提,我為當時沒有應用這個教訓而深切反省。
福島核電廠事故
我就讀東京工業大學時主修應用物理學,具備基礎的核能知識。雖然未曾設計過反應爐,也不是核能專家,但多少比文科出身的政治家稍微有點「概念」,這些知識能夠幫助我掌握核電廠事故的狀況。
地震發生後不久,我就接到報告:福島核電廠啟動了自動緊急停止裝置,所有發電機都停止運作。我記得自己聽到的當下鬆了一口氣,但隨後就傳來「海嘯影響下失去所有電源」、「冷卻功能停擺」的消息。我幾乎因衝擊而表情扭曲,因為我知道發電機停止之後,如果不繼續冷卻,最後將導致爐心熔毀。
我在這次事故之前,從來沒有去過福島核電廠。事故發生後不久,我透過祕書官調查才知道,福島第一核電廠有六座機組以及七座存放核廢料的燃料池,而距離大約十二公里的第二核電廠也有四座機組與四座燃料池。第一核電廠六座機組的發電量是469.6萬千瓦,第二核電廠四座機組則是440萬千瓦,合計909.6萬千瓦。而車諾比核電廠一號爐至四號爐的發電量合計為380萬千瓦,因此福島核電廠的發電量約為其2.4倍,且車諾比發生事故的只有四號爐,因此福島第一與第二核電廠的核燃料與核廢棄物量是車諾比四號爐的好幾十倍。
我再次震驚於東京電力公司(下文簡稱東電)設置於福島縣的核電機組,竟然如此集中,一想到這些機組如果失控將會引發何等景況,就不禁背脊發涼,而我的擔心最終成了現實。
核電廠事故惡化
災難發生後,松本龍防災責任大臣為了應變地震、海嘯,立即進駐危機管理中心,並在北澤俊美防衛大臣、負責管理警察單位的中野寬成國務大臣(國家公安委員長)、消防管理單位的片山善博總務大臣等人的配合下,立即出動軍、警、消人員。
另一方面,誰也無法想像核電廠事故後續將如何發展。我除了負起首相的責任,設立處理震災與核電廠事故的應變指揮中心之外,同時也繃緊神經注意核電廠事故的動向。
核電廠事故朝著惡化的方向發展。原本即使輸電線的電力中斷,也能靠著緊急備用的柴油發電機輸送電力,但當時連緊急用發電機也因海嘯而停止,核電廠失去了所有電源。
在接到東電的請求後,為了緊急冷卻裝置,我們立即安排電源車前往支援,但最後卻因為插座不合等理由,導致電源車無法派上用場。
燃燒不盡的核電廠
核電廠即使插入控制棒,停止核分裂反應,核燃料仍會繼續釋放衰變熱,如果不持續冷卻,反應爐就會因水分蒸發而形成空燒,最後將導致爐心熔毀。
因此,緊急停止裝置啟動後也必須持續冷卻。但福島核電廠的冷卻功能卻因為失去所有的電源而停擺,陷入無法發動冷卻裝置的嚴重狀況。
如果發生事故的是火力發電廠,即使燃料槽起火,事故也終將因為燃料燒盡而平息。當然會造成嚴重災害,但區域與時間都有限。要是狀況危急,就應該撤離從業人員;如果無法更進一步處理,消防人員即使撤退也無可厚非。
但核電廠事故卻有著根本性的差異。失控的反應爐如果置之不理,狀況只會隨著時間而惡化。燃料燃燒不盡,放射性物質將持續釋出。這些放射性物質將隨風擴散,而且更麻煩的是,放射能的毒性即使過了長時間也不會消失─鈽的半衰期是兩萬四千年。
一旦核電廠釋放出大量的放射性物質,即使事件平息,人們也無法靠近,狀況將完全失控。換言之,「先暫時撤退,重整態勢後再想辦法處理」的方式,反而會讓事故更難收拾。
如同報導,在事故發生第四天的十四日夜晚到十五日清晨,東電提出了從事故現場撤退的要求,這代表他們將放棄十座機組與十一座存放核廢料的燃料池,而這樣的要求,將日本推向了可能就此毀滅的難題。
本文摘自今周刊出版社《核災下的首相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