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日本新生兒總數僅92萬,邁入百年新低點;連續第3年新生人口未破百萬,更讓日本人口老化、勞動力銳減等危機愈加急迫。根據厚生勞動省調查顯示,電信產業、運輸物流與營建地產等行業皆面臨嚴重缺工,全日本因缺工而聲請破產的案件,已高達45件,勞動人口不足總人口的6成。
日本因應勞動力不足造成的國安問題,今年4月新修的《出入國管理與難民管理法》(以下簡稱《入管法》)正式上路,允許建築、農業、食品製造等14種行業別,可申請使用海外移工。
假實習、真奴工 移工制度弊病百出
日本長年抗拒開放移工,過去僅透過技能實習生制度,以「轉移先進技術、貢獻發展中國家」的名義,從中國、印尼、越南等地引進海外「實習生」。這項1993年設立的實習制度曾幾經變革,例如逐步延長研修年限至5年、擴大可申請實習生的職業別,目的都是為了滿足本地基礎勞動力需求。2018年10月,日本境內海外勞動力人數來到146萬人,以實習生身分居留的人數約有15萬,邁入新高點。
但實習制度弊病百出,剝削、欠薪爭議層出不窮;政策雖規定實習生薪資不得低於基本薪資,但實習生實領金額卻遠低於法定下限。此外,行蹤不明的海外實習生也成為另一個社會問題,2017年日本約有7千名實習生失蹤,成為政府管轄外的非法移民。
去年,日本記者出井康博出版的《絕望工廠 日本:外國留學生與實習生的「現代奴工」實錄》,揭露一系列日本「假實習、真奴工」的案例,凸顯實習制度的血汗面貌。
由於日本缺工危機持續擴大,已到了得靠外國勞動力支撐產業存續的關鍵時刻,但實習制度又有諸多缺失,讓日本首相安倍晉三急著提出其他解方,例如2017年日本政府推出「國家戰略特區」計畫,限地區、業別的小規模開放看護、農業等引進海外移工,「但這類開放規模小,例如某一區的茶葉公會提出申請後,僅該區的茶農可獲得批准使用海外移工。」曾在日本留學、專長勞動法令的中正大學法律系副教授周兆昱說道。
而2018年底通過的《入管法》修法,則是在今年夏天參議院半數席次即將改選的現實下,順應各界要求倉促通過的開放移工法令,「其中不少農業縣就給了自民黨很大壓力,而建築業開放移工,是為了因應東京奧運。」周兆昱分析。但是由於修法倉促,政府號稱新法上路5年將引入34萬海外移工,最長可居留10年,這數字也被各界質疑缺乏根據。
雖說《入管法》修法過程倉促,但專家認為這項政策仍值得台灣學習。「從陸續推出的規定可看到,未來要申請海外移工的業者,須組成『自律團體』。」周兆昱解釋, 法規強制要求引進移工後4個月內,業者須加入「自律團體」,借同儕壓力管束會員合法對待移工,「且若未依法加入,將會被取消使用移工的資格。」
除了業者自律,日本也要求海外移工須學會一定程度的語言和技能,通過考試後才能到日本工作。「我在NHK(日本放送協會)節目看到,一些好的業者會在越南等國家開班教日語,裡面一千多個人在上課。」周兆昱說,部分看護機構還會在引入海外移工之前,每天和對方視訊10分鐘,藉以熟悉彼此,「節目的最後,NHK的解說委員說:『投資外國人才,等於投資日本的未來』。」
缺工日益嚴重 機械生產效果有限
鏡頭轉回缺工狀況與日本頗為相近的台灣, 勞動部今年4月陸續修改《外國人從事就業服務法》第46條,預定7月首度開放農業海外移工,解決人口老化、外移造成的農業長年缺工困境。
根據農委會4月統計,中部農村缺工率為55.7%、南部為32.3%,「去年擴大辦理農業人力團,由農會聘僱、派工,裡面有耕新團協助水果採收、產業專業團做茶葉採收等,但仍只改善47%的季節性缺工。」農委會輔導處農業人力發展辦公室執行祕書蔡佩君說道。
「像我們多是種果樹,勞動力主要來源是平均年齡6、70歲的婦女,有時一些粗重工作不可能叫她們做,就得需要額外的勞動力。」中部林姓果農說,缺工時一天工資1,500元、工時8小時一樣請不到人,「像最近是芒果套袋的期程,但早在2、3月就已經搶不到工人了。」
儘管農委會為避免過度依賴海外勞動力,過去兩年大力推動機械化生產,例如麥寮果菜生產合作社引進「結球葉菜自走式採收機」,之後南部也會推廣洋蔥和鳳梨採收機,但仍無法有效改善缺工狀況,畢竟農業仍有許多無法靠機械取代的工作,且機械代耕成本高,農戶不見得願意投入。「一台農機具400萬元,農委會提供三分之二的貸款,但農家一年收入不到100萬元。對很多人來說投資機械仍有門檻。」蔡佩君說道。
林姓果農也感慨:「缺工問題短期恐怕難解,我們這裡都是靠移工,像很多工廠的移工休假時來打工,或是找逃跑外勞來做。」
「勞動部警告過我們,一旦開放移工就很難關上這道門。」蔡佩君指出,農委會決定引進海外勞動力,原因除了農村需求,也是看見鄰近的日本打開移工大門,讓台灣開放的必要性更為迫切。「日本工資比我們高,他們甚至遠赴柬埔寨找人,我們薪資若沒有比較好,未來真的找不到人。」蔡佩君苦笑地說。
台人心態落伍 把移工當廉價勞工
想在國際競爭下吸引海外移工,台灣須拋開將移工看作「廉價勞動力」的落伍觀念,學習日本《入管法》將教育移工視為「投資未來」的精神。
長年關心移工處境的台灣國際勞工協會(TIWA)成員吳靜如就強調,台灣從1989年開放海外移工至今,永遠都是把移工當廉價勞動力,而非「人才」來投資;移工到台灣除了賺錢,再無其他進修可能,「當其他國家開放移工,賺錢機會愈來愈多之後,台灣未必會是移工輸出國首選。」
周兆昱同樣憂心人流未來往日本移動,台灣恐找不到人。他指出,日本規定相對嚴格,像是要去農場工作,就得學會相關技術,「對這些移工來說,等於可以『學功夫』,有些人若想得長遠,可能會覺得在日本工作幾年後,可以回母國開個照護機構。好的人才往日本去,講難聽一點,我們就是揀剩下的。」
台灣缺工問題反映的更是地方人口結構變動。由於人口移出,讓鄉村老齡化速度比都會更迅速,地方基礎設施難以為繼,像是日本北海道夕張支線,就因為運量過低而邁入廢線。這幾年日本興起的「地方創生」企圖透過各種政策誘因,鼓勵人口移入非都市地區。「海外移工治標,地方創生治本,移工先撐起急迫的勞動力需求,再慢慢引導移入。」周兆昱說道。
當台灣對海外移工的想像,還停留在填補低階勞動力範圍,日本已將開放移工與地方創生、因應老齡化社會人口政策等議題全盤連結。這正是日本引進海外勞動力政策,最值得台灣借鏡的一堂課。